千竹师本名钱祝时,年方十八便满师出师,背着祖传的竹篾刀走南闯北,凭着一手绝活儿讨生活。他编的竹器堪称一绝:纹路如活水般蜿蜒流转,在日光下泛着清润的光泽;剖出的竹篾薄如蝉翼,透光处竟能映出细碎的日光。不过十年光景,他便收了三十多个徒弟,遍布周遭州县,"千竹师" 的名号便如他编的竹藤一般,在周遭州县盘根错节地传开了。乡邻们敬重他,不单因他手艺绝伦,更因他见了孤苦无依的人,总会额外多编个竹篮竹筐,分文不取,这份仁心比竹器更暖人心。
这年腊月二十四,寒风卷着雪粒子,像无数细针扎在脸上,生疼。千竹师踏着冻得邦硬的土路,往大王庄村赶。他要去讨一笔三年前的工钱,欠账的是村里的富户王吾义 —— 这人出了名的铁公鸡,一毛不拔,背地里早被人唤作 "王扒皮"。
三年前,王扒皮请他编一张凉席。千竹师亲手选了三年生的老楠竹,剖出的篾片先以滚水焯过,去尽青涩,又浸了三遍上好的桐油,晾干后才动手编织,编得比锦缎还要细密紧实,摸上去竟有丝绸般的滑腻。谁知席子送上门,王扒皮捻着山羊胡,三角眼滴溜溜一转,竟说:"这席子若能经住三年折腾,我加倍付你工钱;若是破了,你倒得赔我竹子。" 千竹师明知是刁难,可匠人靠手艺吃饭,岂容人说成品不牢?当下便应了这荒唐约定。
展开剩余64%如今刚跨进王家门,一股浓重的霉味混着呛人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。王扒皮正蹲在火塘边,捧着个冻得邦硬的秋梨,正咯吱咯吱啃得带劲,梨汁顺着嘴角往下淌。见了千竹师,他把梨核往地上一啐,粗声道:"你这席子是纸糊的?自己瞧瞧!" 说着从炕头扯下凉席,"啪" 地摔在地上,尘土飞扬。
千竹师弯腰拾起,指腹抚过席面时,脸色骤变,手指猛地一顿 —— 席子正中央,竟有个铜钱大小的破洞,边缘还留着被尖利物件戳过的毛刺。他心头顿时火起:这席子的篾片比麻绳还韧,便是用斧头劈也得费些力气,定是这王扒皮动了手脚!
"念你编了十天辛苦," 王扒皮跷起二郎腿,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,透着藏不住的得意,"你若能补得看不出痕迹,工钱分文不少。不然,就当你赔我竹子了。"
千竹师脸色铁青,攥紧了拳头,指节捏得泛白。他怎会不知王扒皮的心思?这席子经桐油浸过,颜色比寻常竹器深了两三分,眼下是寒冬腊月,万木萧疏,哪里去找颜色、新旧都匹配的篾片?他闷头走到屋檐下,默默摸出腰间那杆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旱烟筒 —— 那是他早年在黄山脚下偶然拾得的湘妃竹,烟杆色泽竟与这席篾一般无二,只是常年摩挲得包浆温润,更显沉郁。
夜幕降临时,千竹师借了王家门房的油灯,将烟筒横在膝头。竹刀划过烟杆的刹那,"吱啯 —— 吱啯 ——" 的轻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亮,窗外雪落无声,倒像是春蚕在深夜啃食桑叶,带着股执拗的生机。他眯起眼,凝神将烟杆剖成细如发丝的篾条,借着油灯昏黄的光晕一遍遍比对色泽,又用指尖反复摩挲打磨,直到那篾条的色泽、肌理、光滑度都与席面浑然一体,看不出丝毫拼接的痕迹。
天刚蒙蒙亮,王扒皮打着哈欠来验席子。他把凉席铺在八仙桌上,鼻尖几乎要贴到席面上,左看右看,连席角都翻过来瞅了又瞅,三遍过后,那破洞竟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。席子上的篾纹依旧顺着原来的走向蜿蜒,连桐油的光泽都浑然天成,仿佛那处本就该是这般模样。
"算你...... 算你手艺好。" 王扒皮悻悻地啐了一口,不情不愿地从钱柜里摸出银子,沉甸甸的锭子上还沾着绿锈,透着股铜臭。
千竹师接过银子揣进怀里,转身便走,肩头的积雪簌簌落下,在晨光里闪着碎光。他没回头,只听见身后王扒皮还在嘟囔:"奇了怪了,这破洞怎么就没了呢......"
回家的路上寒风依旧凛冽,千竹师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—— 那杆陪伴多年的烟筒已然不在,但掌心那锭银子却热得人心里发烫 —— 那是手艺的分量,更是骨气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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